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優(yōu)化疫情防控的二十條措施(以下簡稱“二十條”)發(fā)布已逾一周,密接和入境人員集中隔離時間由“7+3”縮短為“5+3”、取消次密接、高風險外溢人員“7天集中隔離”調整為“7天居家隔離”……
種種防控措施調整,點燃了無數期待,但也在落地執(zhí)行中出現了一些困難,帶來了一些新的問題。
從政策出發(fā)點看,“二十條”能夠明顯緩解各地疫情處置當中遇到的一些瓶頸和障礙,比如隔離資源緊張、隔離房間不足;流調壓力大、流調人員不足等。
但具體執(zhí)行中,基層防疫人員的擔憂也不少:調整措施難免增加“漏網”的風險,釋放的病例數可能會更多,醫(yī)療可能面臨壓力。
隨著“二十條”落地,一些早期的變化已經開始浮現。我們找到了7個不同處境的普通人,有人在香港等候入境,有人作為密接卻未被集中管理,有人漂泊在外一個多月,有社區(qū)工作者成為承壓最大的角色,有隔離點工作人員24小時隨時待命,而來自縣醫(yī)院和方艙醫(yī)院的兩位醫(yī)生,都在為接下來一兩周可能出現的醫(yī)療壓力未雨綢繆。
以下是他們的故事:
支援方艙的醫(yī)生:
方艙病人快收滿了,醫(yī)院也騰出了空病房
不久前,我被臨時抽調到了一家方艙醫(yī)院支援。那會兒,疫情還沒有現在這么嚴重,但逐漸擴大的趨勢已經開始顯現,為了應對即將到來的感染高峰,不少醫(yī)生都被抽調去了方艙醫(yī)院支援。
現在,我們這里的抗疫相關醫(yī)務工作者都忙到飛起,早上8點到晚上10點是常態(tài),領導經常開會到凌晨2、3點。
目前,各區(qū)的方艙醫(yī)院都已經開啟并嚴陣以待,用來收治無癥狀感染者和輕癥患者。如果出現重癥和危重癥,則會被送往定點醫(yī)院進行救治。
這段時間以來,疫情形勢并不樂觀。我所在的方艙醫(yī)院,在“二十條”出臺之前就已經基本收滿了感染者,而我的原單位在這兩天甚至還專門騰了一棟樓來做收治準備。
在疫情上升時期,我們擔心感染人數會在秋冬季持續(xù)上升,而他們中的一些人或許會發(fā)展成重癥危重癥。
另外,我們還非常擔心醫(yī)院會發(fā)生院感,尤其是急診、ICU和心內科這些科室被病毒突破,那將會非常麻煩。隨著社會面防控手段的放松,現在一方面不能發(fā)生院感,一方面也不能推諉患者,醫(yī)院面臨的壓力空前的大。
我所在的方艙醫(yī)院,不管是帕西洛韋還是阿茲夫定,防止輕癥轉歸重癥危重癥的藥物都已經做好了儲備,并且已經給一些有重癥危重癥因素的患者用上了。
在方艙醫(yī)院,我遇到了不少無奈的事情。絕大多數感染者,依然對被感染有很強烈的恐懼。
比如有一些輕癥患者,吵著鬧著要我們給他們使用治療手段。其實對于這些患者,基本不需要醫(yī)學干預,在方艙醫(yī)院多休息幾天他們就能痊愈。
我們是醫(yī)生,但在方艙有時也要承擔一些補充流調的工作。感染者們此前大都接受過好多次流調了,輪到我們打電話時,時常會遇到語氣不善或不耐煩的情況。甚至被當成是騙子。我們院區(qū)用來做流調的手機號碼,都是同事們自己辦的電話卡,已經因為被患者舉報為詐騙電話被封號了好多個了。
北方某縣醫(yī)院院長:
一旦疫情沖擊醫(yī)療系統(tǒng),或許我們還會改成方艙
“二十條”執(zhí)行了一周多,外界擔憂的醫(yī)療擠兌,我們暫時還沒有感受到,反而有不少病人,主動離開了醫(yī)院。
我們這里有些市民不敢出門了。大家會擔心出門路上遇見誰,萬一是陽性患者,或者是陽性的無癥狀感染者,被感染了不劃算。
老百姓擔心的不是疾病本身,而是感染后財產的巨大損失。今年上半年,我們縣里陽性病例較多時,出現陽性病例的房間會進行全屋消殺等情況,市民難免擔心。
市民現在都覺得連花清瘟、中藥水,甚至是漱口水、維C有用,自己在家預防,不是重病沒必要到醫(yī)院。愿意到縣醫(yī)院來的病人,就更少了。
一家醫(yī)院的住院人數從900多人,減少到700多人;我們醫(yī)院從800多人,減少到500多人。除了在家里治不了的病,比如冠心病、心絞痛或者一些合并性的疾病,其他的病人就不到醫(yī)院來了。
作為醫(yī)療機構負責人,我難免會擔心。縣里的核酸檢測頻率并沒有降低,但次密接人員解封了。
如果社會面陽性多起來,肯定會波及到有基礎病的患者。如果有一個人,既有基礎病,又被感染了新冠,怎么辦?如果這樣的情況多起來,縣里的醫(yī)院就不夠用了。
我們縣里已經有了一些新冠感染病例??h里在做一些準備工作,現在縣里有兩個傳染病醫(yī)院,一個是縣里固定的傳染病醫(yī)院,另一個是由一個衛(wèi)生院改造成的第二傳染病醫(yī)院。
在今年上半年,受疫情沖擊,我們醫(yī)院被臨時改建為方艙醫(yī)院,有一個月的時間。方艙結束后,院內的被褥全部焚燒,很多醫(yī)療儀器在消殺后也毀壞了,不少地方的天花板都掉下來了,我們剛裝修好,夏天才重新開業(yè)。
縣里還有兩個較大的隔離點,今年9月之前就建好了,兩個隔離點加起來有1000多間房。最近,縣里正在給1間房里放3張床,到時就能容納3000個無癥狀或者陽性患者。這也是應對的措施。
但如果一旦后面疫情沖擊醫(yī)療系統(tǒng),或許我們還會改成方艙醫(yī)院,這個循環(huán)會再來一次。
張毅,街道工作人員:
一周前被派去隔離點支援
我的一天從凌晨3點被鬧鐘叫醒開始。
密接的核酸檢測結果一般會在凌晨3點出。如果沒有陽性,他們次日就可以轉為居家隔離。
正常我會提前一天,把第二天要“解離”的人員名單發(fā)給街道,街道去核實這人是否符合居家隔離的條件。符合,就正?!敖怆x”拉回家,再加3天居家隔離。不符合,就在隔離點待滿8天。
“二十條”出來后,密接隔離“7+3”變成“5+3”。那天我們凌晨4點多睡的覺,7點就起來接著干,緊急解除隔離了一批人。
如果有一批密接者要來這里隔離,我們在系統(tǒng)里會先收到單子,問一下“街鄉(xiāng)”(街道、鄉(xiāng))預計人什么時候來,比如他們說凌晨三點來,之前大家都找地方休息一會兒。我街道的同事就在做防疫工作,3天只睡了10多個小時。
密接者來的時間不一定。派單有流程,“街鄉(xiāng)”那邊通過社會面篩查發(fā)現“陽”了一個,這棟單元樓的人就成密接了,他們會在系統(tǒng)里向疾控申請發(fā)起轉運。疾控審批,單子就派到我們這來了。收到單子后,醫(yī)療組會判定以我們現在的條件,哪些人能接還是不能接。
隔離點里還有隔離區(qū),隔離區(qū)內外是不接觸的。我們辦公室里有監(jiān)控大屏,密接從下車到入住全過程都可監(jiān)控。所有密接都穿著防護服,但還是可以看出來,這個“大白”走路慢,而且需要別人扶,肯定是個老人。我們會通過對講跟區(qū)內負責醫(yī)療的同事叮囑一下。對方知道是老人,就會問得細一點。
辦公室里有兩部座機、一部公用手機,居民有什么訴求可以隨時打。他們最常問的是什么時候能出去?!敖怆x”日期能算出來,我只能一個一個回答。
有個人一開始脾氣很好,但是因為核酸結果遲遲不出,脾氣逐漸暴躁。他40多歲,陪兒子隔離。他兒子是密接。他是今天走的,本應該昨天走。昨天白天還很淡定,到晚上就逐漸不淡定了,一個小時打一個電話,一直打到晚上10點多。
“我們進來容易,出去難。我跟公司那邊也只請了8天假,現在晚了一天,萬一出去再關我3天。我工資怎么辦?孩子這么小,還要上學,到時候成績落下怎么辦?”他在電話里說。
到晚上10點多,他話就不那么多了。明顯感覺他聲音疲憊,估計是被他兒子鬧騰的。他這孩子十一二歲,正是鬧騰的年紀。
我們也只能跟上面反饋,核酸檢測機構我們也聯系不上。我們和區(qū)里反饋,醫(yī)護那邊通過衛(wèi)健和疾控反饋,兩邊都催,都沒用。到現在我們都不知道他的核酸結果為什么出那么慢,反正最后是出了。
在隔離點工作一直得繃著這根弦。24小時待命,手機也不能靜音,辦公室、宿舍之間完全兩點一線。
我在隔離點工作了一個多月的時候比較煩躁。煩躁是慢慢積累起來的,偶爾感覺很煩,會想到怎么還不出去??赡苓@也是個逐漸的過程,慢慢地發(fā)現自己已經接受了現實。
花花,街道社區(qū)工作者:
當地疫情大爆發(fā),隔離資源不夠用,
所有的壓力都到了社區(qū)身上
“二十條”發(fā)布的當天,我們這里就宣布積極響應政策,解除所有次密接的集中隔離。這或許也和近期疫情大爆發(fā)有關——我們這兒的隔離酒店幾乎住滿了,大量密接快要沒地方集中隔離了,解除次密接的隔離,可以給密接騰出位置。
對密接的“7天集中隔離+3天居家健康監(jiān)測”也已經調整為“5天集中隔離+3天居家隔離”,但基層因為防疫壓力,還是存在“上有政策下有對策”的情況。比如,不少負責隔離點防疫工作的“隔離酒店工作專班”,開始在集中隔離的起始天數上作彈性調整。
流調總會存在時間差,比如,一位密接在1日跟陽性病例有過接觸,但工作人員可能直到2號才能經流調溯源聯系上他,在3日把他送去集中隔離點。以前實行7+3時,大家默認從密接的暴露時間開始計算應隔離時間,也就是從1日開始計算。密接在8日就能離開集中隔離點,實際隔離5天。
現在改成“5+3”后,一些隔離點的人認為集中隔離5天時間太短,為了降低傳染風險,改從密接進入隔離點那天,即3日開始計算應隔離時間。換句話說,密接還是要在8日才能離開隔離點。
我能理解,隔離點這么決定,有近期疫情形勢險峻的背景在——很多病例在集中隔離的第5天、第6天才檢測出陽性。因為沒有具體規(guī)定起始點,區(qū)一級防疫指揮部也沒有規(guī)定,這就給政策的落實留下了不確定性。
但這樣一來,所有壓力全部轉移到了像我這樣的社區(qū)工作人員身上。不管隔離了幾天,根據流程,集中隔離結束后,隔離點會出具一份書面文件給當事人,讓當事人轉交街道,要求街道對其進行后續(xù)的3天居家隔離管控。
實際的情況會很復雜:如果當事人居住的地方不符合“單人單間單衛(wèi)”的構造,整戶同住的人都要一起居家隔離。另外,根據有關部門的規(guī)定,居家隔離應當享受帶薪休假,但很多居民在此期間只能拿到底薪,或者需要用年假、加班時長來抵扣。
疫情已經三年了,對于集中隔離時間的計算,居民們打聽起來并不難,很多運氣不好,被集中隔離過4、5次的“老隔離戶”,對隔離政策更是門兒清。
實際隔離時間被延長的人中,總有非??咕艿娜?,但他不會找隔離酒店投訴,所有不滿的承擔者最終都是離居民最近的我們——社區(qū)工作人員。
我曾一天接到過來自一個人的10個投訴電話,不斷解釋不斷道歉。也試圖找領導反映情況,申請為他解除居家隔離,但領導不敢擔責。和隔離酒店溝通時,他們的態(tài)度也很不好:“我不管街道具體怎么執(zhí)行居家隔離管控,反正我們按要求出了居家隔離的文件。”言下之意好像在說,你們自己看著辦,如果出了問題,與我們無關。
徐榮海律師:出差還是不方便,女兒問,
“爸爸,我和和單親家庭有什么區(qū)別”
我是一名律師,經常要到外地出庭辦案。
11月12日下午,我從某市的低風險區(qū)出發(fā),乘高鐵到達鄰省的一個城市。因為行程碼上有省外行程,要走“省外通道”出站。在那里掃完健康碼、做完落地核酸后沒多久,我的健康碼下方出現了一行紅字——“社區(qū)健康監(jiān)測未滿5天”。
這一天是“二十條”落地的次日,我遭遇了和上個月一模一樣的情形,沒有絲毫變化。
這個省的防疫政策規(guī)定:只要是外省人員前來,哪怕來自低風險地區(qū),哪怕是綠碼,只要跳出這行紅字,到達后5天內,理論上可以自由出行,但公共交通、商場、公園,所有需要掃碼進入的地方都對你關上了大門。
對于出差辦事的商旅人員,這樣的政策很不方便。上個月,我按照慣例在開庭前2天來到這個城市,準備參加庭審。因為“社區(qū)健康監(jiān)測未滿5天”,法院不讓進,我不得不把庭審材料交給我的委托人,讓他自己出庭辯護。
這次我吸取教訓,提前6天抵達這里。12日下午落地后,我注意到了防疫“二十條”的新聞。我意識到,這里的防控政策并沒有隨著“二十條”的出臺而調整。
為此,我先打了當地的12345市長熱線,工作人員登記了我的情況,讓我等反饋。我又給酒店所在的社區(qū)打電話反映情況,對方說他們沒有權限,讓我聯系區(qū)里的防疫部門,但區(qū)里的電話一直打不通。
第二天,區(qū)里給我回了電話,說省里正在研究新規(guī)定具體如何落地,在新規(guī)定未發(fā)布之前,繼續(xù)沿用老規(guī)定。之后,我又連著打了2天12345,但一切還是老樣子——直到我到達的第6天(即17日),那行紅字才消失。
疫情以來,因為各地防疫政策不一,類似的不便我經歷過很多。最有代表性的是,我10月7日因出差離家,到現在一個多月了,都沒能回一趟家。
10月中,我結束了出差,準備買票回家時,發(fā)現我的健康碼彈窗了,意味著無法買到回家的機票或火車票。這很不合理,因為我出差的城市全域都是低風險。
我在健康寶上進行了申訴,同時打電話給我家所在的社區(qū)反映情況,同時每天上傳核酸陰性結果、持續(xù)申訴。大約一周后,彈窗解除了,但我又要趕往別的地方去出差了。
11月13日,我意外發(fā)現彈窗自動解除了,但這時我不敢回去了,擔心回去后就沒法再去外地出差。
雖然這一個多月流連于外地,但我還是比其他人更幸運。做律師這行,沒有坐班要求,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出差辦案,因此我能夠持續(xù)工作、獲得收入。
不過,中途有次正上六年級的女兒和我視頻時我抱怨:“爸爸,我現在和單親家庭的孩子有什么不一樣?”
我有點心酸。我從來沒有出過這么長時間的差。孩子還小,才上小學六年級,需要父母的陪伴。
阿林,互聯網從業(yè)者:
作為時空伴隨密接,被通知只要居家隔離
11月12日,一個尋常工作日的早上8點,還在沉睡的我突然被一連串電話叫醒。電話那頭是疾控中心,“打了一個小時,你終于接電話了”,緊接著問我們,“是不是在11月9號的晚上20點去過xx餐廳?”
這家餐廳服務員確診了,餐廳被列為高風險地區(qū)。情況屬實之后,我們被判定為密接,按規(guī)定需要集中隔離5天。疾控中心讓我們向社區(qū)報備,同時等社區(qū)的反饋。
我立馬起床收拾行李,做好了去集中隔離點的準備,一個小行李箱裝了和男朋友兩人的日常換洗衣物。我也給家里買了些速食備著,但等了一天也沒有電話再聯系我們。
疫情以來,我們已經習慣了一種簡單的生活。我買化妝品、護膚品都開始買30毫升的旅行裝,不管在家還是出差外地都很方便。疫情之下,一般出門都不敢去太遠的地方,總擔心有異地感染的風險。
我現在對隔離沒有太大的恐懼,隔離反而是一種可以遠離職場環(huán)境的方式。
今天是我隔離的第一天,雖然依舊加班到晚上9點,但是中午我在午睡、傍晚我認真做了晚飯,想休息就休息,誰也管不著我,還挺開心的。
旅港媒體人:“二十條”后,想要回內地的人數翻倍
我到香港短居已有三個多月,“二十條”落地后,因為入境集中隔離天數少了2天,很多人都想要回去了。
回去是要用搶的——申請搖號的人變多了,從4000多人漲到了9000多人。每天早上八點到晚上六點,我就守著健康驛站的搖號系統(tǒng),登記計劃哪一天離港,從每天1000個名額中期待自己中簽,平均三四天能搖中一次。
如果從香港直飛內地,在目的地隔離,單程機票至少要4000元。而如果先到緊鄰香港的深圳隔離,再從深圳飛去目的地,機票只要400元,價格相差10倍。
最經濟實惠的方式是坐跨境巴士,但“二十條”之后,跨境巴士班次縮減、黃牛票也水漲船高。
其他交通工具也跟著緊張。從香港到深圳或珠海的“金巴”票,只有每周二可以搶一次,很難搶,夸張到原價58元的巴士票,黃牛能賣到2000元。
金巴票正好在前兩天收縮了班次,從六個班次減少到兩個班次,相當于每天的運載量從300人到了100人。我猜想,也許是最近國內疫情緊張了,隔離資源不夠用,也在限制一些入境人數。